第80章 好花时 七_春草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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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 好花时 七

  马车一路风餐露宿地从大都赶到奉元城的时候,冬雪已渐渐消融。

  多年不曾回来的奉元城,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朝堂内外那些纷争的影响,依旧还是那样云气升腾,宝光闪耀。

  此时,天色刚入酉时,太阳挂在远处的皇城殿宇尖顶上,黄昏的颜色,看起来慵懒极了。来往的人群处处传来笑声,偶尔还能听到招呼回家的声音。

  阿芍在外头指挥着使君赶车,不多会儿,便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虞家门前。

  桑榆弯腰从马车内走出来,落地的时候,看着虞家门前的白绫和写着奠字的白纸灯笼,微微有些出神。

  竟然……还是来晚了吗?

  她往里走,门房应当是新来的,见来人脸生,便上前将人拦下询问身份。巧的是虞大郎正往门口送客,看见阿芍,再看她身旁头戴幂篱的女子,当下拍了拍头,喊道:“二娘回来了?”

  “大哥。”桑榆福身。

  虞大郎看着她,叹道:“等下进去你别急,死者为大,他们说什么你听听就是了,别记在心里。”

  说完,转了个身,让人领着她带来的几人去到从前住过的院子,这才带着桑榆往灵堂走。

  桑榆不明白虞大郎先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。可等绕过照壁,走到灵堂前,看着满目苍白,和跪在棺椁前的背影,竟然懂了。

  秦氏吩咐了所有人都要大声的哭,哭得越大声越好,下人不哭就罚月俸,小辈不哭就罚晚膳,妻妾不哭就罚家法。

  桑梓跪在灵堂下,素白的身型看起来格外的脆弱。周围人影浮动,来来去去的宾客看着虞二郎那些哭喊的妾,再看看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的正室,摇摇头,窃语着离开。

  桑榆听得仔细,那些人分明在说阿姊心好狠,竟然连一地眼泪都没有。

  她走上前,然后就听到秦氏尖利的声音在大喊:“哭啊!你怎么不哭?”

  桑榆循声看过去,只见阿姊身边的侍娘阿琉挺着个肚子跪在地上,秦氏站在身前,鬓发如银,一双老目枯浊无泪,眼底布满了血丝,手里拿着木杖,一下一下,狠狠地打在阿琉的身上。

  她一边打,嘴里一边咒骂:“你们这些娼/妇……要不是你们……要不是你们二郎怎么会死……哭!去哭!去给我大声地哭给二郎听!”

  桑榆正出神,却听到灵堂里突然大乱,忙跟着虞大郎几步跑了过去。

  原来是虞阗生前刚纳的一个小妾,年岁尚小,看起来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,身子骨也瘦弱的很,似乎是跪久了撑不住,嘤咛一声倒在了旁人的身上。

  周围的人顿时围上去扶她,有人突然大叫:“出血了!”

  再一看,那小妾裙摆之下,果真是洇出了血红。有人去喊大夫,有人将她扶起往琅轩院送,也有人急匆匆去找秦氏。

  桑榆回头,却看见在混乱成一团的灵堂中,桑梓一人,就那样跪着。

  灵台上的长明灯和两盏白烛,应了白幔白幡,平添一丝凄苦和寒意。

  “阿芍,阿芍!”

  在外间上夜的棠梨听到声音,赶紧掌了灯进来,打起一边的床帘,见娘子已经坐了起来,赶忙问道:“娘子怎么了?”

  半大的孩子因为起的急了,只匆匆套了件外衫就走了过来,头发披散着,一脸睡意朦胧。

  桑榆看着她,这才想起今夜是棠梨上夜,遂对她摇了摇头:“几更天了?”

  话音正落,远远的有打更的声音传来,一慢三快,“咚——咚!咚!咚”。

  “已经四更了……”桑榆喃喃道,说罢,掀了被褥便要下地。

  “娘子,”棠梨赶紧踮起脚给她披袄,“阿芍姐姐交待说让娘子多睡儿,这才四更天,要不再歇会儿吧?”

  “不了。”桑榆摆摆手,走到桌边,倒了杯茶,一边喝一边道,“我去前面一趟,你就别跟着了。”

  棠梨听话地点了点头,她到底人小,同桑榆站在一处,不过才到腰上。桑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,穿上带来的袄裙中颜色最素净的一件,简单地挽了个发,这才推门出去了。

  一路穿过各院门前的小径,诵经声渐渐清晰起来,空气中的香火味也越来越重。

  桑榆看了看天边挂着的月亮,哈了口气,呼出白烟。

  傍晚的时候,那个小妾到底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。这个孩子来得十分意外。就如同他生母匆匆被人抬进侧门开脸做妾那样,他也匆匆来到世间,毫无预兆,又匆匆离开。

  所有人只当这孩子是个没福的,这才留都留不住。要是放在从前,难得有人怀上二郎的孩子,只怕明里暗里会有不少人不服气。可到现在,人都没了,这孩子还是不要的好,起码主母若能开恩放她们离开,趁着年轻,还能再嫁。

  请来的大夫给那个妾号了脉,说只是没了孩子,体虚了些,其他的并不大碍。而后,谁也没多说什么,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,便又各自回到位置上,该哭的哭,该忙碌的忙碌,只留了那小妾一人浑浑噩噩,不知所云。

  至灵堂,诵经声一句一顿,木鱼有节奏地被人敲响。

  大约是因为秦氏不在的关系,白日里能听到的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,到这时连一声都听不到。

  桑榆迈步跨入灵堂,堂下人见是二夫人的妹妹,微微惊诧于她四更天未睡,忙又点了香,恭敬地递了过去。

  桑榆接了香,叩首跪拜,而后起身上香。看着灵台上的牌位,她心底叹了口气。

  说到底这人还是自己害了自己。要不是病稍稍好了一些,就贪恋起女色来,又如何会落得今日的下场。他走了倒没事,只是可怜了未亡人。

  转回身,桑榆一眼就看见跪在旁侧蒲团上的桑梓,一身素白的衣裳,直着腰,眼神迷离,神情却带着正色。桑榆看她,只觉得她的脸色比黄昏时更白,白得病态,忍不住就要往她那走两步。

  “谈二娘。”

  声音突然从一侧传来,桑榆循声看去,这才注意到另一边,跪着的正是虞阗生前最疼爱的丁姨娘。

  这个人时至今日,她仍旧舍不得平日的那一身风情,虽退去了娇艳的颜色,脸上却还是施了一层薄粉,还偷偷描画了眉眼。只身上的衣裙,改成了雅素的一身,外头罩着白色素衣,隐去了朱钗和首饰。

  这么一看,竟与往日比起来,多了一份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。

  “二娘。”见桑榆迟迟不开口,丁姨娘有些不耐,抬手捋了捋垂下的鬓发,低声道,“二娘可有给琅轩院的姐妹们都号过脉?”

  桑榆看了她一眼,不语。

  “二娘,你快去给她们看看,兴许还有别的小娘子肚子里也怀了自己不知道呢……”

  她话没说完,一直跪在旁边的桑梓突然站了起来。

  丁姨娘吓了一跳,不耐地白她一眼:“做什么?突然站起来吓唬谁呢!”末了,又转回头,盯着桑榆续道,“你也是知道的,郎君这些年,只小四一个儿子,这万一哪位姐妹自己不晓得肚子里怀了,跟之前的妹妹一样流了可怎么办……”

  桑榆没接话,抬眼看着桑梓,只见她微微低头,看向丁姨娘的眼神冰冷得很:“二房只要一个嫡出的小郎君,那就够了。”

  她说完话,便往外走。桑榆稍一迟疑,抬腿跟上,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丁姨娘一眼,果不其然看到她尚来不及收回的满脸狰狞。

  “她肚子里的孩子,没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能留住,掉了不过两三个月,就又怀上,再折腾几下,仍旧掉了。”

  出了灵堂,桑梓往前走了几步,遂停下脚步,背对着桑榆如是道。

  “她屋子里的香本就对胎儿不好,再加上胡天胡地的跟二郎折腾,孩子能保住根本就是做梦。”

  姐妹俩时隔两年后再见,说的第一句话却无关彼此。

  桑梓说这些话的时候,声音里都带着讥讽的笑意,可说着说着,声音却也渐渐有些不对劲。

  “他死了也好,死了我也省心了……再不用去想今天晚上他又去了谁的屋里,要不要吩咐婆子熬避子汤……也不用因为她们私底下互相斗法,斗的几个小的夭折之后还被人泼脏水……”

  虞阗这一辈子,并不是只有桑梓为他生下过孩子。琅轩院的那一干莺莺燕燕,或多或少都曾经怀过孕,甚至像丁姨娘生下庶长子那样,生过庶子庶女。

  只是那些人暗地里的腌臜手段太多,她护得了自己的四个孩子,却护不了别人。

  而且……她也并不愿护着那些被娇惯地没了规矩的庶出子女。

  琅轩院里的那些腌臜事,说出来简直件件诛心。加上桑梓有意无意地引导,那些一度爬到她头上来,无视主母地位的小妾忙于彼此争斗,斗到最后,竟大多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。

  桑梓也曾扪心自问该不该如此。可这世界就是这样残酷,没有人有义务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。

  她冷眼看着那几个前一日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孩子,一转头就没了呼吸。

  冷眼看着丁姨娘为了争宠,一次一次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,最后被大夫诊断出再不能生育。

  她以为这样就再不必为了谁难过,因为谁受伤。可虞阗旧病复发,甚至出现必死之症的那天,桑梓到底还是慌了。

  “阿姊。”

  桑榆开口,桑梓转身看她,只问了一句:“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?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下收藏夹之后,必然会有几天要挨骂的日子_(:3∠)_感谢留下来的,没有骂我的各位伙伴,一人一个么么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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