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 怜薄命 八_春草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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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怜薄命 八

  章婆子和叶家的一大早准备好早膳和热水,打算伺候主子洗漱。却见阿芍面有异色地站在后院门口,有些尴尬。她俩往前走两步,从阿芍的肩头看去,正好能瞧见后院水榭中,那拥着谈娘子熟睡的阿郎。

  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叶家的差点叫了出来,声音突然拔高,正要喊出来,被章婆子一把捂住了嘴。

  “叫什么?想把周围的邻居也都叫过来看?”章婆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,转头看向阿芍。

  刚才那一眼看过去,就知道,叫五味的小药童也在那里睡着,如此说来,也算不上是孤男寡女。再想阿郎的性子,也知这一晚除了睡在一处,想来也没做什么事。章婆子微微放下心来,却还是觉得有些不悦。

  “阿芍,既然看见了,怎么不过去把人叫醒……”像这样还睡着,算个什么样子。

  “娘子好久没睡踏实过了……”阿芍到底是桑榆身边的侍娘,自然心疼她,“难得睡得安稳,我就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……而且我在这守着,也不会有别的人闯进去不是。”

  这宅子里平时并没多少人,只昨日章婆子带着叶家的和几个下人过来做冬至小宴,这才多了别的人气。阿芍要防也是防这些他们。

  “小娘子是睡得踏实了,我家阿郎的手臂该僵了!”章婆子皱了皱眉,有些不放心,“回头县衙里处理公务,这手不能动,你让人背后怎么说。”

  几人站在院门外说话的时候,水榭里去传来惊呼,一回头,就见着桑榆因为吃惊下意识往后一躲,不想却跌坐在地上。

  而后,是虞闻僵着一只胳膊,躺在胡榻上大笑。

  “六哥!”

  还没彻底清醒的人,从睡了一夜的温暖怀抱中猛地脱离开,不想却狼狈落地,一下子就痛得清醒了。

  “你自己起来……”虞闻笑得不行,“我胳膊被你压了一晚上,僵了,使不了力……”

  桑榆坐在地上,毯子被她方才下意识地动作一并拉了下来,整张脸涨得通红:“六哥你别笑了……”

  “行……我不笑了……”

  说是不笑了,可哪里是这么容易可以停得下来的。虞闻捂着脸,仰头躺在胡榻上,强忍着笑,胸膛起伏。

  桑榆羞得不行,从地上爬起来,掸了掸衣裙,抱着毯子放回榻上。回头,她咳嗽两声道:“五味,把东西收一收。”

  五味被他俩给闹醒了,正坐在边上树眼惺忪,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。听到喊话,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,结果起身走路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踉跄。

  桑榆清了清嗓子,往一边的胡榻坐下,伸手:“六哥,胳膊伸过来,我给你揉揉,好得快一些。”

  虞闻听话地伸出还有些僵硬的胳膊。被她压着睡了一夜,胳膊难免有些僵硬,方才也是因为僵得动不了,才一时不小心让她从胡榻一屁股摔倒了地上。

  桑榆伸手,给他揉着胳膊。

  女孩儿的手,自学了那些方子后,调理得当,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茧子,也没有因为常年浸染草药而泛黄,反倒是显得白净修长。揉捏胳膊的动作有轻有重,的确是跟着人学过一些活络筋骨的技巧的。

  那一边,见两位主子都醒了,章婆子和阿芍一前一后就往水榭去了。

  该回房的回房,该洗漱的洗漱。

  阿芍服侍桑榆更衣的时候,忍不住在那偷笑。桑榆扭头瞪她,伸手掐住她的脸:“笑什么?嘴巴都合不拢了!”

  阿芍憋笑,伸手递上新制的鹤氅:“娘子,你方才那样实在是太逗了……”

  “好哇!你一直在旁边看着是不是?也不知道过来叫醒我,害我在六哥面前出丑!回头文虎哥回来,我就把你平时丢脸的事都跟他说!”

  “别啊娘子!”阿芍又笑又怕,抱着鹤氅急道,“我不就是看你难得睡得踏实么,想说让你多睡一会儿好了,所以就……”

  桑榆气笑了。阿芍的好意她心里明白,可自己是睡踏实了,苦了六哥一晚上保持一个动作护着她,不然早就滚到地上,磕了个满头包。

  “行了,去药房找下活血化瘀的药油给六哥送去,别让人家苦了一晚上,回县衙的时候还抬不起胳膊来。”

  阿芍笑着应了声是,转身往药房去。

  她是有段日子没好好睡过了——自从街上开始传出那些话来,她面上是风平浪静,可夜里躺在床上回想起来,仍旧觉得憋屈。

  再不在意这些议论,总归还是讨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。如此一来,心头便压着事情,想要好好睡上一觉,渐渐的,竟成了件难事。

  又怕阿芍和五味担心,因而那些安神汤自然是不会煮的,只往熏香里添了一味安神的材料。

  而昨夜,却真当是她这些日子以来,睡得最安稳的一晚上。

  桑榆拿着鹤氅,站在铜镜前微微出神。

  冬至这日的雪,一连下了七天,忽大忽小,夜里也有停过,却还来不及化掉地上的积雪,很快又密密实实地下了一层。

  这几日,因为天冷,街上施粥的铺子又多开了几家。吃饱的问题不用愁了,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突然降温而冻死的。

  县衙虽然开仓赈灾,也找了寺庙安置灾民,却并非所有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。

  有时候天还蒙蒙亮,就有人在街角巷弄里发现一具冻得都已经僵硬的尸体。

  桑榆关了一捻红,带着阿芍和五味在灾民中来往,看到有人咳嗽就会主动上前帮人诊治。

  这个年代,还没有流感这一说。可桑榆心里明白,人群聚集的地方,无论是什么病,只要有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的征兆,就容易出事。

  再者,风寒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,也是能死人的疾病。

  那些大的病症,她不敢接手,风寒却还是能的。

  自出了容氏的事后,她已经想得很明白,人心难测,她能做的不过是顾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,旁的事再不愿多插手。

  可即便如此,看到那些被冻得手掌冰冷,不住咳嗽的灾民,桑榆还是有些担心他们。

  给灾民治病的草药,全都是桑榆自掏腰包。城里的医馆大多药价上抬,那些大户人家还好说,可平民百姓和灾民在此时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。

  桑榆一家一家的上门,同那些医馆里的大夫和馆主几番沟通,终于求得他们的点头。此后那些药材价格终于回落,几大医馆更是联合在一起,为城中灾民义诊。

  如此一来,终究方便了那些灾民。

  一日,阿芍去买药材的时候,顺路带回来一个妇人。

  瞧模样,不过四十来岁,一双大手看着就是做过活的。

  妇人姓李,木子李,家里是种地的。老家闹天灾,地旱了,水井也枯了,跟着男人带着娃就逃难出来,结果路上遇到抢匪,男人死了,娃也丢了,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来到大都,无依无靠。

  桑榆知道,阿芍这是同情心犯了。这几日在给灾民义诊的时候,她就发觉阿芍看着那些人的眼神有些动容,心里也做好准备,想着看她什么时候开口,不料竟然直接就带了人回来。

  桑榆没法,仔细问过李氏情况后,到底还是答应让她留下。一捻红这几年下来,一直只有她们主仆三人,说起来也的确寂寞了些。

  又一日,五味上街给娘子买点心的时候,拖着两条小尾巴回来。

 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,男孩略高一些,一直紧紧握着女孩的手,两张小脸全都脏兮兮的,身上的衣服也不见得还能穿多久。年纪倒是和五味一般大。

  桑榆瞥了眼知道低头不吭声的五味,问俩孩子姓名年纪,又问家住哪里,是离家出走,还是举家逃难和家里人走散了。

  女孩有些胆小,躲在男孩的背后不敢说话。桑榆又看那男孩。他绷着小脸,半晌才回答了她的问题。

  两个孩子是表兄妹。不是离家出走,也是跟着家里人逃难,后来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,想到要将女孩卖了换钱。男孩不肯,半路拉着女孩逃了,正好遇上往大都逃难的灾民群,就一块进了大都。

  两个孩子之所以会跟着五味,全然是因为他买点心的时候,看兄妹俩躲在包子铺边上看起来可怜,顺带买了一袋包子递给他俩。

  桑榆再问名字,男孩只说娘子若是可怜他们愿意留下为奴为婢,名字由着娘子取。

  阿芍和五味如今的名字,也并非是本名。阿芍的名字在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改了,五味的名字是被牙婆送进一捻红的时候,桑榆随意取的。而今,又收了这两个孩子,必然还得再取名。

  桑榆想了想,指着女孩道:“从此往后,你叫棠梨。”又看着男孩,微微笑道,“你叫使君。”

  与五味一样,三人名字,皆出自于《本草纲目》。

  看着五味欢欢喜喜地领着两个孩子下去洗澡更衣,桑榆放下手里的茶碗,长长叹了口气。

  这世道太乱,天灾与*,又有哪一样是能得到预知从而彻头彻尾躲掉的。

  她如今,守着这个家,守着家里人,必然就要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。

  她忍不住想起虞家,也不知当皇位之争愈演愈烈的时候,那院子里的众人会落得怎样的境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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